君墨

我愿为之献身的,是销魂的境界,是最痛苦的赏玩,是被迷恋的憎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厌烦。

[DC/JayTim]匿影藏形

阅读提示:黑暗之子+非红罗宾Tim。捏造时间线,全是私设的Tim中心。JasonTodd只在结尾突然冲出来一脚把它踢成了JayTim,前面几乎没互动。


Tim Drake有天赋。

三岁时,他被归家的父母带去于哥谭巡演的最出名的马戏团,虽然演出的大部分时刻父母都在把他拉向边上坐着的合作方,于商谈间交流彼此的孩子多么优秀,但他仍欢喜而认真地观看于灯光下闪闪发光,引出无数人欢笑的表演。

正式因此,他清晰地看到了飞翔的人从高台绳索上下坠,被重力拉扯着与地面相撞,从头颅到肢体的骨骼碎裂扭曲,血液仿佛满溢出的酒液那样吞噬土地的全过程。

他听到尖叫、哭嚎、辱骂,Janet Drake白着脸把他拉到怀里,而Jack Drake与合作方快速带着他们离开原地,在马戏团外抱怨着不幸,随后不得不带着未谈成的生意,领着他回到德雷克庄园,收好中午才刚刚放下的行李,告诉他他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

“爸爸需要找其他的合作人来支持新的项目,”Jack拍了拍他的肩膀,“妈妈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需要离开哥谭休息。你还太小了,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但你是勇敢的孩子,对吗?你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家,这里没有危险,睡个好觉。”

Tim没有来得及点头,Jack就已经起身去拿行李,成年人的身影在夜晚的黑暗中逐渐远去,他觉得冷,觉得渺小。死亡尚未完全能被孩子理解,但血液和钻出皮肤的骨骼是疼的,他知道这点,他觉得害怕,可没人会安慰他。

在独自一人的空旷庄园里,Tim把自己放进层层叠叠的毯子堆深处,庄园周围的土地每月都有雇佣的人来处理杂草和驱虫,并检修安全防护栏,没有任何生物能钻入这片土地,在深夜,没有任何他自己以外的声音能够被捕捉到。

寂静之中,他的心跳声前所未有的嘈杂。

Tim用手按住胸口,他意识到自己的皮肤很烫,但他仍感觉寒冷,心跳和血液快速涌动的嗡鸣声覆盖着他,让他感到恐惧,呼吸好像慢慢地越来越难以钻入肺部,刺痛和乏力同时袭击了他的身体,他想呼救,但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无法传出去被任何人捕捉,知道哪怕被听到了,那也不一定会是一个会选择来救他,而不是伤害他的人。

所以他没说话,他把自己蜷缩起来,更深而浓稠,比夜晚混着哥谭天幕污染微光更沉重的黑暗在摇晃的视野内覆盖下来,压住了他,好像要把他碾碎,要把他吞噬殆尽。

这让他想到了在地上摔碎的飞翔的格雷森,让他想到在自己再小些的时候,因为厌恶了他的哭泣,保姆将他放进去的那个储物箱。

它太厚了,无论是推撞还是哭泣都无法引来他人的注意,门一旦合上就没有了缝隙,也没有光,黑暗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他起初哭得更厉害,后来安静下来,但保姆仍没有对他说话,储物柜外只有好像是错觉那样的,物品移动和碰撞的声音,接着就是寂静,连他自己的声音也消失的寂静。

他看不到自己,看不到任何东西,一切都是黑色的,他靠触觉来确保自己不会撞到头,他向也许空无一人的外界许诺他不会再哭泣,许诺他会听话,乞求自己被放出去,乞求一口水,一个故事,一个拥抱。

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出现,他等待,他继续哭泣,他无法呼吸,他觉得寒冷和麻木,他蜷缩在箱底,他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还在黑暗之中,但周围的黑暗不再那么狭窄,它好像无限地蔓延开来,给了他一个除却没有颜色外自由而温暖的空间,奇怪的,他不再寒冷和孤独,不再干渴和饥饿。他觉得黑暗在看着他,像毛毯一样覆盖着他,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问:“你是谁?”

没有回应。

“你帮助了我吗?”

没有回应。

“你是我的朋友吗?”

没有回应。

但Tim笑了:“如果你没有否认,那么这也是一种承认,你保护了我,我们可以聊天,我可以……给你讲故事?我听过一些故事,但我总是听不完,有的时候是妈妈没有时间讲完,有的时候是我睡了过去……你喜欢面包和沼泽的故事吗?”

黑暗只是覆盖着他,在他说话和欢笑的时候吞下他的声音,让他其中肆意地奔跑和躺下,在温暖而柔软的包裹下入睡。

储物箱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打开,光亮有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但出乎预料地很快恢复,Janet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皱着眉,把他从黑暗中抱了出来,神色带着一点担忧和不耐:“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什么藏在这里,Timothy。”

Tim茫然地看着她,并回头看着储物柜,从外部来看,它很小,不足以让哪怕比同龄人要稍显瘦弱一些的他在里面奔跑,Janet没等到他的回答,便把他放下,整理了他身上凌乱的衣服,下了定论:“哪怕保姆私自离职,没人管你,你也不该在这样的地方玩闹,Timothy。你还太小了,这很危险。你这周都吃了什么,有好好清理自己吗?”

“这周?”

“难道时间更长?我早说过应该找更专业的机构雇佣仆人。”

在储物柜外的天光之下,Tim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但他记得这是一件画着星星的衣服,现在金色的星星消失在了布料之间,它们像他记得的广阔的黑暗一样奇妙。

他这样对母亲说了,而Janet摇着头,摸了摸他的脸:“你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Timothy,不要把梦和现实混在一起。”

Tim不知道那是不是梦,就像他不知道他到底在那个箱子里待了多久一样。现在他周围的黑暗像那时一样深,让一切光亮的,有色的,能够发出声音的东西远离,只留下他卧在黑色浪潮的中心。

人们离开马戏团的时候,Tim回了头,他看到帷幕里的灯光已经通通熄灭,欢笑和喝彩变为寂静。那么飞翔的格雷森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黑暗吗?他们也会做那样的梦吗?

高热与寒冷仍袭击着他的身体,他把自己蜷缩在再一次变得辽阔的黑暗之中,只是这一次他仍无比痛苦,砂石般的疼痛沿着他的血管流淌,他能感觉到黑暗,只有黑暗陪伴在他身边,可它们对他的痛苦也同样束手无措。

他孤身一人,睡在黑暗里,认为自己要像Grayson们那样死在黑暗里。

然后他又一次醒来。

这一次他并未被锁在整片的黑暗之中,他还在房间里,但距离他去看马戏团的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他的房间变成了黑色。无论是奶油色的墙纸还是原木色的地面,无论是书架上的书籍还是沙发上的玩偶,一切都是黑色的,黑暗在其中流淌,黑暗看着他,包裹着他。

在那之后,黑暗真真切切成为了他的朋友。

他不再孤单,他处理了被染成黑色的物品,书籍和衣服被烧毁,毯子和玩偶扔到回收站,墙壁以适合睡眠为理由推给过去被辞退的保姆,家具则留下色彩影响不显眼的,剩下的交给现任保姆去更换,理由只需要是不喜欢,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不对劲。

他留下了唯一一个没有丢掉的黑色玩偶,那是一只猫,原本是白色的,现在也是黑色的。

她的毛很柔软,像不存在实体的风,他总是抱着她,和她说话,他觉得它是她,他抚摸她,她也会触碰他,但力道很微弱。

他喊她妹妹,有的时候,在睡梦中,或者受伤的时刻,她的黑暗缠绕着他,淹没了他,那个拥抱也像母亲。

Tim Drake有天赋。

他是黑暗的孩子。

哥谭是黑暗。

他是哥谭的孩子。

所以他喜欢黑暗骑士,喜欢蝙蝠侠,喜欢让蝙蝠侠不坠入无法返回黑暗的罗宾。


八岁时,Tim Drake潜藏在哥谭的影子里,他举起相机,他记录黑暗骑士保护哥谭的画面,记录罗宾拉住黑暗骑士手指的画面。他对着它们微笑,他在黑暗之中让色彩浮现在相纸之上,他与周围的黑暗分享他拍摄的内容,黑猫被放在他的肩上,在他侧头时贴着他的脸颊,玻璃制成的眼睛注视着所有在夜晚行走的骑士与孩子。

十三岁时,第二任罗宾,Jason Todd死了。

Tim那时候就在仓库,他听到里面的尖叫和笑声,有毒的话语像针一样钻出窗户,他想伸手拦住它们,可知道自己不该做任何事,他太弱小了,他看着仓库内的灯光熄灭,小丑从门口离开,内里只有急促而伴着呛咳声的喘息。

他随着黑暗钻入其中,嗅到陈腐的空气和新鲜的血液的气味,那很陌生,但很尖锐。他跑到少年罗宾的身边,看到对方被血污覆盖的面庞,在那上面,少年的面具被撕裂了一角,镜片破碎并在他的眼皮上留下了伤痕,随着本能看向他的动作,Tim发现他的眼球被血液染红,蓝色的虹膜在黑暗中黯淡无光。

Jason Todd看不到他,他似乎只是意识到有人在他身边,所以他伸出了手,他的骨骼被打碎,他的身上满是伤口,Tim不敢去握他的指尖,害怕那也会带来疼痛,他只是俯下身,虚虚地圈住对方的身体,如黑暗安抚自己那样,用自己的影子覆盖住少年人的身躯。

“没事了,”他意图安抚,“和我一起离开吧,不会再疼痛,不会再寒冷,你会安全的。”

罗宾好像想笑,可只有血液更多地从他嘴里涌出来,Tim伸手去握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带到自己身上,他拉住罗宾胸口的布料,架着他的手臂,抬着他的身体,带着比他更大也更沉重的身体向仓库外移动。

潮湿而带着血腥味的呼吸一直洒在他的脖颈上,他畏惧它们的减弱,于是一直说话,他给他讲故事,诉说黑暗深处的感受,他哼一支模糊的,或许在摇篮内听母亲给他唱过的摇篮曲,他说罗宾,再坚持一会,我会把你藏在安全的地方,蝙蝠侠马上就会来了。

在他们的脚即将跨出仓库的那一瞬间,有一声尖锐的滴滴警报声。

然后是火光、轰鸣、冲击。它们卷袭了一切黑暗,他们的步伐被火焰和撞击摧毁。

炸弹。

热浪将他们砸到地上,弹片和仓库的屋顶砸了下来,Tim意识到他会在这里死去,罗宾也是如此。

他下意识地收拢手臂,他在地上爬动,把倒在身边的罗宾拉到自己怀里,少年人的身体因失血和疼痛而寒冷,他抱着他,意图温暖他的皮肤,意图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对方,让对方活下去。

他们周围的影子开始移动,黑暗再一次攀上他的身躯,他摇头,他让它们先去包裹罗宾。一切危险都在逼近,他在心中尖叫着祈求黑暗让他们活下去,他死死地抱着少年,他眼中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砸在对方的眼睛里,让那里面的血液被冲刷出去。

下一秒,火焰与砖石吞噬了整片土地,影子吞噬了他。

Jason Todd没有在黑暗之中。

罗宾死去了。

在黑暗中醒来的Tim手里只有写着“R”的染着血的布料。

他抓得太紧了,黑暗无法分开他的手指,他抓得不够紧,黑暗没有连着另一个人一起保护。

那一天,Tim Drake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去控制黑暗,驯服影子。


蝙蝠侠需要罗宾。

这就是事实。

Tim Drake没有救下罗宾,无法成为罗宾。

这也是事实。

哥谭的夜晚在罗宾的缺失后变得更加可怖,蝙蝠侠失去了控制,Tim花了很久才从黑暗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脱离了她,随后发现了这些。

他花了太久的时间去驯服影子,他意识到能够与黑暗相伴的自己早就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人类了,所以他让影子爬上自己的肌肤,让黑暗刺穿自己的皮囊。

在那之中,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他的内脏好像不存在,他空空荡荡,他很满,黑暗在他的身体里流血,影子吞下了他脆弱的肉身。

黑色多年来第一次覆盖住他自己的皮肤,而不是周围的一切,他融在哥谭的影子之中,找到了往日的罗宾与蝙蝠少女,寻求他们的帮助,可都被拒绝。

“我做不到。”他们都说,“这是蝙蝠侠的事,你不应该参与,我也不会再插手,我已经受够一切了。”

“他脱离控制了,”他试图说服他们,“他已经开始变得暴力,违背了他最开始对自己的愿望和要求,他会背弃自己最初的愿望,会崩溃,会变成自己曾不屑见到的存在。”

“那就这样吧。”无法看到那样终局的人眼里没有对他话语的信任,“如果那就是他推开所有帮助的结局,那这就是他应得的。”

Tim Drake无法成为罗宾。

Dick Grayson和Barbara Gordon拒绝回到往日被否认的身份上,拒绝回到他们兄弟死去的位置上。

所以他选择了最后的一个方式。

蝙蝠侠和罗宾从未发现过追在他们身后的孩子,Tim Drake从未在黑暗中被人发现,影子始终包裹着他,覆盖着他,他在黑暗中是无形的,他驾驭着黑暗,他是黑暗的一部分。

他藏在了蝙蝠侠的影子里。

这一开始很难,蝙蝠侠很警惕,愤怒还在男人的身躯内燃烧,始终被无法找到的视线看着的感受令他更加暴力,他摧毁着敌人,他攻击一切犯错的人,Tim在他太过失控的时候才出现,打断他的动作。

第一次,他的手臂被折断,蝙蝠侠的手掐住他的喉咙,因他的年轻而僵硬,但因他被影子包裹,显然异常的姿态而没有松手,他厉声质疑他的身份,要求解释。

Tim只是把目光向下放,看着因为偷窃而倒在地上,现在也无法爬起来的小偷,在无法呼吸的疼痛中轻轻发声,他的声音因为气流无法从喉咙里完整流出而单薄:“他快要死了。”

他看向蝙蝠侠:“你要因为偷窃而杀死一个人了。”

肺内不再有空气可以使用,他对着那双愣住的眼睛做出口型:我是来阻止你的。

蝙蝠侠的手触电般抽回,他沿着被砸在上面的墙壁向下滑落,坠到地上,等待在那里的影子瞬间吞没了他,黑暗一拥而上,沿着他的痛苦流动,纠正了他断开的骨骼,揉开了他堵塞的血肿。

他又一次睡在黑暗里,醒来时躺在德雷克庄园,他的房间是黑色的,拉着窗帘,没有人能看到他,这让他感到安心。

第二次,他的肩膀脱臼。

蝙蝠侠又一次质问他的目的,他则看向狼狈逃跑,甚至是在往阿卡姆逃跑的敌人,扬了扬头。

第三次,他的腿被蝙蝠镖击中。

蝙蝠侠要求他离开,超能力不应该在哥谭存在,Tim想这不是超能力,它只是……不像。

黑暗从每个人年幼时就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他是尤其被眷顾的那一个,她就像是顶替了他的父母,他越长大,父母的缺席就越被黑暗的抚慰所替代,黑暗没有和他说话,但她一直保护着他。

Tim有时候想,是否他在三岁前的储物柜里其实已经死去,然后在黑暗中死而复生了?是否他在三岁的那个夜晚被高烧撕扯去生命,然后被黑暗拉出深渊了?是否他在十三岁的那场爆炸中与罗宾一起被爆炸轰碎,然后被黑暗重新粘合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与黑暗的关系,他潜藏在影子里,他是人们不知道的暗影,他不想被看到,不想被暴露,不想被伤害。

他对蝙蝠侠摇头:“你需要帮助。”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蝙蝠侠脱轨了的暴力被他控制住了,但他的自我折磨没有,Tim能看出他不断堆积的疲惫,能看出他不断下沉的疯狂。

他第七次从蝙蝠侠的影子里出现是为了抓住他,而不是控制他。

蝙蝠侠看他就像看一把终于出刃来伤害他的刀,而他用影子捆住男人,把他带回韦恩庄园,入口处的门是敞开的,管家立在那里,他带着半身为了抓住男人,现在还无法让黑暗治疗的伤立在入口,把人给了他,两个人都看着他。

“让他休息,”Tim说,“他现在甚至无法击溃我,维持这样的状态只会带来伤害。”

Alfred Pennywor张了张嘴,又合上,武器被他重新收在身后,最终做出的只是鞠躬道谢:“很抱歉在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帮助的情况下如此警戒,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Tim侧了一下头:“我只是想提供帮助的人,我没有需要被记住的名字。”

“您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帮助了。我听Dick少爷提过和您类似的存在,他说有个人对他说‘蝙蝠侠需要罗宾’,但他无法再成为罗宾了,他对您说了很过分的话,他想道歉。”

“不需要。”Tim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人们在受伤时总是会脱口而出伤害他人的内容。”

管家略显迟疑:“……您想成为罗宾吗?”

“不。”他干脆利落地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这似乎同时让令两个人惊讶,“我是影子。蝙蝠侠需要罗宾,而不是我。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提供帮助,你需要为他寻找罗宾。”

“您不想这么做吗?”

Tim摇头,然后停顿,罗宾是具有魔法的,罗宾是少年,罗宾是哥谭黑暗中拯救他人的英雄,他无法否认自己不想要那个,但:“我想成为罗宾的影子,也许。”

他抬起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蝙蝠侠:“绳子会在八小时后消失,你应该休息,否则我明晚还会这样把你带过来。”

蝙蝠侠没有承诺,但也没有摇头。

第十一次,当他从蝙蝠侠身后的影子中走出来时,蝙蝠侠没有攻击他,没有对他的出现表露警惕,被击倒在地的敌人向远处爬的动作一顿,看到他,几乎是猛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罗宾来了,安全了!”

Tim愣了一下,他看向蝙蝠侠,男人被黑色的盔甲覆盖着,唯一露出的下巴线条紧绷,冷酷,强硬,无怜悯,他没有说话,没有和Tim对抗,没有继续攻击,只是转身离去。

蝙蝠侠没有否认敌人说的罗宾。

所以Tim也没有。

但从始至终,无论是蝙蝠侠还是他自己,他们都没有称他为罗宾。

Tim没有在蝙蝠侠周围飞翔,没有和他一起战斗,没有进入过蝙蝠洞,没有在韦恩庄园内入睡过,没有撤下过身上的黑暗。

他只在蝙蝠侠需要被阻止,需要休息,需要帮助时出现。他不是罗宾。


十四岁时,没有新的罗宾,他仍是罗宾的影子,人们仍喊他罗宾,新闻标记他为罗宾,但只有模糊成一片的黑暗作为他的照片。

Janet Drake死了。

Jack Drake失去了行走能力。

Tim想,他们喝下带有毒药的水时看到了黑暗吗,他们在被捆住的时刻是否和他年幼时一样躺在窄小的空间之中,一点点等待死亡降临,如果他们把他带在身边,是否他能够救下他们?

一切都是假设,他无法看到结局,但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父亲,他对自己所感到的陌生感到迷茫。

他握住父亲无意识的手,感觉灯光照印下的影子比男人的手更加熟悉,这就好像血缘纽带不知何时从他体内被剥离,他由纯粹的黑暗孕育而生,与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或者这不是“像”,而是事实。

他无法对母亲的死去痛苦,无法对父亲的受挫怜悯,他看着他们的身躯,就像看到了两个陌生人,空旷感在他的心中徘徊,它们只有在立于房中完全的黑暗时才被填补。

醒来的Jack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即使他们住在一起,即使男人产生了前所未有亲近欲与掌控欲,但Tim太习惯待在黑暗里了,太容易让别人略过自己了,Jack无法抓住他,无法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们有一段平静的生活,Tim在学业和夜晚对蝙蝠侠状态的管理中腾出部分时间来接管Drake的产业,Jack终于表露出父亲角色的自豪,可Tim无法从中感到愉快。

他立在父亲的远处,接受和对方的对话,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不语地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Jack如所有人一样难以注意到他,男人的存在让庄园似乎变得更有一些人气,然后Jack感到了寂寞。

他说:“只有我们的生活太空旷了,Tim,我想念有人陪伴,Janet和我知道彼此的心意,我接受了她的死去了,你愿意……你接受我带一个新的人进入我们的生活吗。”

你的生活。Tim在心中纠正,但没有说出口,只是笑了笑。

他不觉得现在的庄园空旷,德雷克庄园在他的生活里一直如此,从未改变,但他不介意他人得到他们想要的,他需要的只是自己的房间,无限蔓延的黑暗所给他的拥抱。

“当然,”所以他说,“我希望你得到幸福,父亲。”

Dana由此进入了德雷克庄园。

她是一名很好的女性,在照顾Jack时与他相识相爱,在Tim坐在壁炉边读书时总是会发现他,给他端来点心和茶,他会与她交谈,接受她对于如何急救与帮助他人的知识。

Jack有时候会在边上看着,微笑。他总是闲不下来的那个人,即使难以自由活动,也还是渴望旅行。Tim想也许这就是他的父母留给他最大的部分,他们都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存在)身边留得太久,留下太多自己的痕迹,总是游离。

在Jack说他决定继续离开哥谭,但这次不再去挖掘考古,而是纯粹的旅行时,Tim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Jack在犹豫后问他是否要一起离开,和他们一起离开。

“这……很诱人,”他说了实话,“但我的学业和Drake企业还没法让我离开,祝你玩得开心,父亲,我会期待你回来的。”

更主要的是,他还不能离开蝙蝠侠,他清楚,一年的时间只是让男人勉强稳定。

蝙蝠侠还立在悬崖边缘,在夜晚,男人越来越习惯往暗影中站立,有时Tim会听到Gordon局长的抱怨,说他越来越神出鬼没,而Tim知道他只是在确认自己存在。

他为了这个留在了哥谭,与父亲同继母告别,在监护人离得足够远后,他快速完成了高中学业,选择线上考核的大学,并寻找到公司出面管理的助手,将自己白日的身份也覆盖起来。

他的准备总是有用的。

十五岁时,Jack Drake乘坐的飞机遭到回旋镖队长的袭击,他当场死亡。

Tim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觉,他安排了葬礼,将精神恍惚,不愿意接受丈夫死亡的Dana送去确认过安全的精神疗养院,随后完全接受了Drake企业。

事情被安排的井井有条,夜晚的工作他仍未缺席一次,人们的关注因为他早就开始的藏匿无法捉到目标,Jack Drake下葬的那天是阴雨天,他独自撑着伞,看着土壤被挖开,神父在墓前念诵着悼词,漆黑的棺材被放入土壤之中,黑暗在阴郁天幕的遮掩下拥抱着他,隔绝了外界潮湿的寒冷。

黑暗一如既往地温暖,Tim Drake无法流泪,他看着坟墓,想知道棺材内的黑暗是否也是如此。

死者是否也能感受到黑暗怀抱着他们,带着他们慢慢下坠。


十五岁时,Jason Todd喊他替代品。

他说:“你是罗宾,但我也是。我才是真的那个,是被遗忘的那个,是为哥谭而死却根本不被记住,被替换的罗宾。”

Tim想笑。

他知道第二任罗宾很聪明,尖锐的聪明,他很少离开蝙蝠侠的影子,但Jason Todd做到了,他把他引出蝙蝠侠的影子,抓住了他。

Tim能看出他的力量不完全是体力与武器,所以他从暗影中走了出来,被现在已经脱离少年模样的青年抓住,被刀刃抵住喉咙,而他看着对方,看到熟悉的眉眼,看到浮着绿色斑点的蓝色的虹膜,那还是像那场爆炸里沾满血,无论如何都抗争着,不愿意闭上的眼睛。

蝙蝠侠就在不远处,呆立着,Tim知道他也认出了他的罗宾。

Tim想笑。

Tim笑了。

事情是这样的:十三岁前的Tim Drake畏惧黑暗。

他与黑暗成为朋友,与黑暗同行,接受黑暗,可他仍畏惧自己会变成黑暗的一员,畏惧自己的存在会消失,所以他没有做到可以做到的事。

他没有在十三岁前接受黑暗,驯服影子,没有救下本应该可以救下的人。

在十三岁,他终于直面了这件事,终于接受了黑暗,但死者无法如他一样从黑暗中抬起头颅,他一直在为此后悔。他不能在这样的错误下成为罗宾,接任罗宾。

可现在Jason Todd就在他面前,死而复生。他还活着,他十三岁的错误得到了宽恕。

刀刃伴随他的笑容而向下,陷入他的皮肉里,Jason显然认为这是嘲笑,他眼中的愤怒升得更高,然后停滞,因为涌出创口的是黑色的血液,因为Tim没有管他的动作,他的手指滑入身下的影子,在黑暗为他打开的空间内找到那块十三岁时握在手里的布料,那块沾着血、火焰,眼泪和失败的,写着“R”的布料。

“你回来了,”他对罗宾说,将布料放在青年僵硬了的手心之中,“太好了,罗宾。”

他欢欣而快乐,感到完全的安全与轻松,他放任伤口继续向外流血,放任人们的视线落在他怪异的血液之上,黑暗保护着他,影子缠绕着他,他握住Jason的手,让他的手指一根根合上,包裹住了那块布料。

“太好了,罗宾,你回来了。”

在被黑暗吞噬,离开他们的时刻,他转过身,同样对蝙蝠侠微笑了:“我的协助结束了,谢谢你,蝙蝠侠。”

黑暗将他带回了家,他的卧室伴随着Jack的死亡重新褪去了伪装,黑暗浸染了一切,没有光,没有别的颜色,这就像是他的棺材,黑暗在其中赋予他温暖,治疗他的伤口。

他脱去沉重的制服,让影子从皮肤上褪去,他的身躯因太久未见日光而苍白,在镜子里,以一种几乎自己也不熟悉的姿态展现。

他不魁梧,也不瘦弱,肌肉攀在他快速生长的骨架上,因为跟不上成长速度而略显单薄,但足够具有爆发力。长期战斗和控制蝙蝠侠与敌人所受的伤在他皮肤上像摇曳的光痕,黑暗总是快而彻底地治疗他,现在也是如此。她抹去了她在他体内流的血,合拢了他脖颈上的创口,皮肉外翻的伤势在下一刻变成一道甚至无法靠触觉察觉到银痕。

Tim还在笑,他赤身裸体,他在自己的巢穴里近乎原始地感到快乐,他拥抱黑暗,他与黑暗跳舞,他说谢谢、谢谢。他不知道是否是黑暗将他因畏惧而没有救下,他一直憧憬喜爱的存在之一复生,但黑暗无论如何都值得他的感谢,她是重新孕育了他的存在,是始终保护他的怀抱。

他的父母死去了,继母在接受治疗,他为接管Drake企业而申请了未成年监护权解放,并且成功,他的大学学位考试顺利,他十三岁时明明可以却没做到的事被挽救,蝙蝠侠的罗宾重新回归。

没有任何人连接着他,需求着他。

他现在如此自由,如此地自由。


十六岁时,Tim Drake远程管理着企业。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也没有更多的需求,他在黑暗中生活,没人见过他,蝙蝠侠在寻找他,但他没有回应。

他操控的影子在夜晚帮助对方,他本人则没有离开过房间,没有再和义警们对过话。

在过去,他也从未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面前褪下黑影的覆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满足于这点。

唯一值得意外的是Jason Todd没有回归罗宾的身份,他仍在蝙蝠家外,单独用着红头罩的名字,在部分时刻,对方的注意力似乎不经意地蔓延到Drake企业上,不过他们从未有交流。

人们知道Tim Drake是个少年人,知道Tim Drake管理着Drake企业,知道Tim Drake在他父亲死后就再没在媒体与公开场所内露过面。

蝙蝠侠知道他的罗宾还活着,知道影子还活着,知道他需要保持他的理念。

在每个夜晚,哥谭不曾改变,黑暗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就够了。


十七岁时,他收到了蝙蝠侠的死讯。

那很突然,也很奇怪。

Dick穿上了蝙蝠侠的制服,或许是因为对初见时的态度感到抱歉,第一任罗宾对Tim几乎总是愧疚的,他在夜晚立在哥谭高处观察下方的情况,当Tim自他的影子中出现时差点被吓得摔下去,站稳后没保持住蝙蝠侠的姿态,摸了摸鼻子:“你知道,当人们几年前说罗宾是绑定了蝙蝠侠影子的鬼魂时,我以为那只是笑话。”

“那只是——”Tim的回答还未说全,就不得不侧身躲开袭来的刀刃,新任罗宾握着的刀划过他的身侧,眉头紧皱,整个人应激般无比警惕,哪怕下一秒Dick的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控制住他的动作,男孩也挣扎着想继续进攻。

“他很危险,”新任罗宾抗议,“从这么深的黑暗中袭来的攻击是无法躲避的,我们需要警惕他,解决他。”

“我们不需要。”蝙蝠侠的声音终于覆盖了Dick本身的色彩,“听从命令,罗宾,他是我们的同伴。”

Tim观察了他们的对抗两秒,看到新罗宾收起了武士刀,才说完自己的话:“玩笑。所以,发生什么了?”

“……B死了,”Dick没有在外界透露更多,且详细讨论自己导师与养父死亡过程的意思,但他按了耳麦,告诉神谕将信息发送给——“蝙蝠洞电脑里有一个编名为影子的文件夹,把文件传输进去就好。”Tim提供——“超人确认过这点,所以没有别的可能,我……需要继承他的意志。”

神谕的动作很快,Tim从黑暗中拿出平板,翻看了已经传输完成的信息,并没有对Dick的选择评价什么,只是在文件里一起翻到了新任罗宾的身份:“你的罗宾是新的孩子?”

“是的,他还没见过你,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嗯、嗯……”快速阅读完信息,并在关注的部分上重复查看后,Tim关闭了屏幕,“你认为他死了。”

Dick沉默,吞咽了一次才能挤出声音:“我不得不接受。”

“你这么认为吗?”

“……我这么认为。”

“我不这么认为。”

Dick诧异地抬起头,他身边的,哪怕被镇压也仍双手环抱在身前,警惕地观察他,应当名为Damian Wayne的孩子立刻更认真地凝视着他:“什么?”

“我不这么认为。”Tim重复,“确实,证据很充分,必死之局,尸体,超人的检查,但仍有矛盾之处。”

“有什么矛盾?”新任罗宾要求。

“蝙蝠侠不会如此死去,逻辑链与认知之间的冲突,”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我知道你们不会信任这个想法,不会接受虚无缥缈的希望,害怕失望……你可以不信任我。”

面对着最初的罗宾,他最初意识到蝙蝠侠需要这样一个存在的少年义警,往日见过的马戏团内闪闪发光的知更鸟,Tim向他许诺:“我会去找他的,不要害怕。”

Dick的嘴唇颤抖,他沉默一会,终于还是无法维持住蝙蝠侠的姿态,肩膀下垂,声音仿佛将要破碎那样单薄,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流泪了,“谢谢你。我不信B还活着,我不能,但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Alvin。”

那个名字是Dick仍是夜翼时向他索要来协助称呼的,Tim没想到他还记得。

“Alvin百分百不像个名字,”有人突然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重气息,“你感谢他甚至没法说他的真名。”

Tim侧过头去,发现红头罩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也藏匿在影子里,他对他的发言“嗯”一声,没反驳名字真假的评论:“这就是我需要有的。”

“有什么,”红头罩问,“影子?你的外形和动作完全不像是黑人,你不是……你不是罗宾的影子,你不是我要攻击的人。我做错了,我一直在找你,我想和你道歉,我想说这个很久了,但你甚至没让我能看到你,你他妈的就像哥谭本身的影子,你知道这会让我们这种人爱上你吧?”

这个观点很有趣,所有哥谭义警都爱着哥谭,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Tim没忍住,笑了:“我也爱你,罗宾。”

第二任罗宾看起来被口水呛到并窒息了,在场三个罗宾都不知道说什么,Tim想了想,褪去皮肤上的影子。他知道此刻他们需要有新的东西来冲击过对于蝙蝠侠之死的疼痛,他可以是那件事。

他的制服严密包裹住身体上所有皮肤,但面具只覆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未被覆盖的部分露出的皮肤苍白,Jason用“废话,果然”和“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的眼神看他。

Tim没有经受正统而完全的罗宾训练,但他阅读过所有罗宾训练用的材料,包括受害者救助措施。他知道在安抚受伤者的部分,温和,理性地提供保护以及接触性的安抚总是最基础的,因此他拍了拍Jason的手背,擦去Dick脸上的泪水,最后半蹲下来,按住了Damian的肩膀:“别怕,我会找回哥谭的黑暗骑士,我会找回你们的父亲。”

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并反应他的话语与动作的时刻,他再度融入黑暗,消失在哥谭的影子之中。

Damian第一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的语气出乎预料地不含尖刺,尾音有些抬高了的跃跃欲试,听起来像看到了龙的小孩。

Jason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指节无意识般反复张合,嘴上只喃喃做出回答:“我他妈的不知道。”

Dick说:“我也不知道,”他笑了,“但你猜怎么着,我觉得虽然证据确凿,但他也许真的能找到哥谭的黑暗骑士。”

红头罩冷笑:“说别穿着这衣服这么说,Dickhead,恶心死了。”

“嘿!没有名字!”

“是啊,Dickhead当然是你的名字,谢谢你的承认!”


Tim Drake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哥谭。

黑暗赋予的力量在他体内摇晃,好像惴惴不安于离开家乡的孩子,连带着他也看向飞机窗口外的云层,不知道自己的寻找是否能够顺利。

他离哥谭越远,黑暗给他的帮助便越少,在沙漠中,影子很虚弱,但他仍然前进,再前进,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旅行选定的名字是Alvin,黑色照常覆盖了他的皮肤,而Ra's al Ghul找上了他。

“在哥谭,你始终是最隐秘的那个,”恶魔之首近乎称赞地评价,“人们缺乏对你的记忆、评价、认可,你就像是鬼魂,影子,连我也无法找到你的身份,为什么我无法找到你的身份?哥谭的影子,你如此聪明。”

“谢谢夸奖,”Tim中肯地回应,“但我并不是值得关注的人,正如你所说,我是影子,人们不会在意影子在做什么。”

“不要妄自菲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吗?你自己扫除了你的痕迹,连侦探也无法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即使你在找到他时那么年轻,那么脆弱。你现在也如此孤立无援,影子离开宿主就是会如此——我有一个提议。”

“你当然有,否则你为什么要让你的手下追杀我。”

“小心你的牙齿,影子。”Ra's的声音仍然平缓,“我派去寻找你的队伍具有能够让你自由行走在你想去国度的能力,你可以使用他们。你知道,只有主人足够强大,影子才足够凝实,来做刺客联盟的影子。我会帮你,我的黑暗无穷无尽,你会在其中睡得很好。”

“我是哥谭的影子,Ra's。”

“哥谭的人没有记住你。”

“哥谭的人不需要记住我,”他摇头,并拿下耳麦,“哥谭记住了我。”

三名刺客看着他,又彼此对视,最后耸了耸肩:“我猜你拒绝了头领。”

“嗯,这不明显吗?”Tim看向他在手里捏碎的电子器械,随手把残骸扔到了脚边,“你们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再次试图杀我?”

“事实上,”说话的是三人中名为Owens的男性,“你把耳麦毁了,我们只会听从恶魔之首本人要求的撤离命令。”

“……我认为我可以修好它。”

名为Pru的队伍中唯一的女性上前一步,按着还在流血的鼻子,一脚把电子元件碾成无法使用的状态:“多指教啊,老板。”

Tim面无表情地看向最后那个没说话的人,被称为Z的男人耸肩,抬起手朝他敬了个礼,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好吧,”他吸气,“好吧,下一站是柏林。”

四个人正好坐满一辆车。

四个人正好能处理大部分袭击和问题。

离开哥谭时,Tim有想过,是否哥谭之外的土地不会如此混乱,不会每日沉在无数争斗、武器、袭击,党派争斗和权势地盘抢夺之中,离开哥谭后,他意识到世界始终陷入在这些战斗之中,区别只是频繁度与路人的熟练度,很高兴他不必在黑暗外适应其他国度的生活。

直到离开柏林,Z才在他们于长途车道边停靠休息的时候,告诉他他们为什么没有在最初的袭击后直接离开,哪怕他们可以。

“你真的是影子,”暗杀者说,“我没见过像你这样适应黑暗的人,你的皮肤不是黑色的吧,这种伪装也很有趣,你就感觉上太和我们这样的人契合了……虽然只是最初的感觉。”

“哪怕最初的具体形容是‘RPG’‘断掉的骨头’‘刺客联盟的恶魔之首’?”

“哪怕再多个‘炸弹’或者‘尸体’也一样,”Z伸了个懒腰,“没见过你这样,给自己增加麻烦,明明可以在黑暗里杀了人也没法被看见,还偏偏要敌人活着的家伙。”

“那是习惯。”

“你不必遵守,但你遵守了。”

Tim眨了一下眼:“……死亡没有意义。”

“你泡过拉萨路池?”

“不,但死亡就是那样的东西,”他把手掌抵在身后,用手肘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向上望天幕之中被云层覆盖的月亮,“自然的规则,受伤的裁断,自我的选择。把人送入死亡是一种个人裁决,而人们本没有这样的权力,在你手上死去的人越多,你对于生命存在的感受就越稀薄,而人活着的本身意义就只有活着,没有神灵之类存在定的最终目标。如果你轻视了生命,那么很快,你就会发现自己的生命也缺乏继续的意义,这就会形成自我矛盾。”

“你说得太复杂了,”Z指出,“总之就是,你反对杀人。”

“差不多。”

“差在哪?”

Tim看向他:“我不会拒绝必要的杀戮,我不会拒绝看到尸体,我知道刺客联盟生存的手法,我在走入黑暗的时候就想过这些了,‘如果我这样选择必须做的是看到死亡却无法阻拦该怎么办’‘如果我为了我的目标而死去,或者让别人死去该怎么办’……我喜欢让自己做好准备。”

“定义‘必要的杀戮’。”

“我无法想到替换方式,只能用死亡解决的情形。”

“而你总是有无数替换解决方案?”

甚至不需要承认的话语,Tim只是抬了下眉毛,Z在夜间的风浪里摇头,但是笑了。

“我对这个任务感兴趣,所以我想留下来。而他们两个对你感兴趣。”

“你感兴趣吗?”

“关于你的任务,我前所未有地处于一个恢复生命的位置,这很有趣,我的工作始终是夺走生命,而你的存在却让恶魔之首将我们从杀戮转移到保护,两极反转,我想知道我会需要做什么。”

“Owens和Pru呢?”

“他们好奇你的隐藏,Pru和白幽灵有过……”他寻找形容词,“争端。她因此没有问你打不打算涂点防晒,她很好奇你为什么能控制黑暗。Owens跟着我们,但他也许也想看到你什么时候会无法被人发现,然后由他抓到。”

“你们就像是一场戏剧。”

“你是其中之一。”

Tim吸了口气,呼出去:“我是其中之一。”


他是戏剧的主角。

因为蜘蛛议会的追杀在他寻找到证据的同时到来。

始终夺走生命,唯一一次保护生命的角色,在剧本上会在下一幕死去。

“刺客……我是——鳏夫。”

黑暗在沙漠中如此渺小。

Tim Drake接受了黑暗,驾驭了影子,但他仍然输了。他仍然无法保护近在咫尺的人,血液在地上流淌,刀刃穿刺过他的皮肉,他的血液在这里是红色的,他的血液被金色的沙粒吸收,他很痛苦、晕眩,黑暗无法包裹他,无法为他治疗伤害。

Tim闭上了眼睛,他的妹妹(母亲)为他哭泣,他体内的黑暗在流泪,它们努力地想要淹没他,为他治疗,但他太受伤了,在沙漠里,一个人无法藏在自己的影子里,哥谭太过遥远即使敌人已经离去……他要死在这里。

有东西在疼痛的恍惚中落在他身边。

他涣散的意识被移动重新凝聚,在失血中勉强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不知花了多久,影子在移动,它们没有再试图治疗他,没有待在他的皮肤上,没有被他控制,可它们将Owens和Z的尸体带来了。

沙漠炽热而明亮,阳光直洒下来,逼退了黑暗,被带来的人没有呼吸,皮肤冰冷,倒在他身边,他们的身躯覆盖了他,用几乎像拥抱的动作铸造影子,吞没了他。

这是人类所能有的最可怕的拥抱,用尸体,但奇怪的是,比他过去独自在黑暗中的哪一次好像都要温暖。

拥抱带来的黑影终于能够在他身上流淌,多日无法凝聚的黑暗终于凝实下落,他好像被世间一切柔软的浪潮淹没,好像回到了年幼时睡着的巢穴深处,如此温暖,如此快乐,他的伤口愈合,他体内的哭泣停止。

Tim抬起头,拉住了Pru的手,用影子压住了她被撕裂的喉咙,他将她拉进了这荒谬绝伦的拥抱里。

Z与Owens在死后仍救下了他。

他会救下Pru。

哪怕这意味着和Ra's的继续合作——就事实而言,他知道Ra's在从联系上他的那一刻就不会放手。他必须要击溃对方,才能得到完全的隐藏和安宁。

在他穿过沙漠,将Pru送进安全屋后,Pru耳上的耳麦开始嗡嗡作响,他们在最初所说的借口从一开始就只是玩笑,Tim知道:“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影子?”

“是的,”Tim拿起耳麦,回答他,“为什么不?”

“那么你要逃跑了吗?”

他重复:“为什么不?”

“或许是因为你仍需要帮助,”Ra's说得无比确信,“因为你仍应当寻找更好的宿主。”

“你不是。”

“那么成为呢?”

“你在提供什么?”

“你想复仇。”恶魔之首说,“你拒绝了我的提议,但我的仆人依旧跟着你,他们说服了你,而不是我,我不得不为此看着你。我看到他们死在蜘蛛委员会的手里,看到你受伤。你想复仇,我会帮助你,我会让你成为刺客联盟的继承人,只在我之下,你可以率领联盟,摧毁你的仇敌。”

他没有看到他被黑暗治愈。Tim意识到,否则这场对话不会这样发生,Ra's渴望永生太久了,如果他发现了这些,这就不会是提议,Ra's不会放任他在他的掌控之外。

这很危险……他不应该这么做,蜘蛛委员会并不是他离开哥谭的原因。

Pru在他身边的病床上,昏迷不醒,血液从紧急绷带下慢慢溢出,他们在沙漠下拥抱,四个人里有两具尸体,黑暗用他们让他活了下来。

他掌握的信息还不足够,他要救下Pru。

Tim Drake敲击着指下的影子:“你下过棋吗,Ra's?”

“当然。”

“兵E4。”

Ra's在耳麦那边停顿了一下:“兵E5。”

他要走弃兵开局。

他要进入联盟,率领联盟,即使他可能因此死去。

他会找到足够说服所有人蝙蝠侠还活着的证据和数据,他会让Pru自由,他会回报蜘蛛委员会。

也回报刺客联盟。


Dick被一只手轻轻拍上肩膀时,他才刚刚休息了十分钟,不知道为什么,近几日哥谭内的忍者数量剧增,他们似乎在袭击每个能看到的有能力的人,以至于哥谭陷入了比习以为常更混乱的骚动,他们不得不让所有人都出面来镇压和控制局势,他已经两天没休息了。

好在他刚刚结束的战斗已经算得上是余波,Damian正在试图联络自己离开联盟前发展的势力,以确认情况,他认为既然他不是战斗的主要原因,那么就一定是联盟核心出现了问题,可惜目前还未有答案。

“你看起来很累,”那个无声无息靠近他的人说,“我是不是让你再休息一会再过来会更好?”

“是……嗯?等等,Alvin!”

身量同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如既往被黑色完全覆盖,看不出半点本质色彩的存在对他点头:“好久不见。”

“你……”

“找到证据了。”他颇具善心地没直接拿出UFD,“但你看起来会在检查的时候晕过去。”

“现在就看。”Dick坚持,“我可以,我能行,我还能继续,只要你是对的。”

“我确实是对的,”Tim拿出UFD,放在他手里,“资料都在里面,你可以联络正义联盟来检查,也需要他们的帮助才能救出蝙蝠侠,他现在迷失在时间里。”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天啊……谢谢你,谢谢你。”Dick空白的大脑在疯狂运作以寻找话语同理智以鉴定此刻是否是现实,在它们真正浮现之前,最近一直在处理的事态先冒了出来,“你知道最近刺客联盟在哥谭发疯吗?他们的目的不明,你既然回来了也需要注——”

“我知道。”

Dick刚刚运作到关键部分的大脑卡机了:“……你知道?”

Tim抬手示意了下他放在他手机的UFD:“你认为我是在哪里找到的证据?”

“你入侵了刺客联盟?”

“不。”

Dick松了一口气。

“我被刺客联盟邀请了,”Tim若无其事地说,“然后我炸了它。”

“你什么?”

“我还救出了一个人,她现在应该在哥谭门口辱骂我,我需要去给她扔一套身份资料,”他掏出不断震动的通讯器看了一眼,“祝你早日救出蝙蝠侠。”

在再度坠入黑暗,直接离开之前,Dick看着对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地转过身来:“Damian和Alfred在楼上吗?”

大脑已经在大量信息炸弹中退化为问答搜索引擎的Dick:“在。”

Tim点头,然后上前一步,伸手虚虚环住了穿着蝙蝠侠制服的男人。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接触的拥抱,但恰巧对上了Dick从看到对方开始就升起的冲动。他本能地伸手,将另一个人完全地压在怀中,真真切切地拥抱了对方。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罕见的动作,他擅长用接触来传递情感,但Alvin,控制住蝙蝠侠的影子,他心中从未言说过的弟弟,对方从来都潜藏在黑暗中,从未与他人有过多少肢体接触。Dick一如既往地在遇到蝙蝠侠相关者的第一面选择反抗,这让他在那之后不敢与对方有多少亲近。

这是多年来Alvin第一次给他拥抱,几乎就像破冰,但他做了太久的蝙蝠侠,不得不开口:“这是什么?”

“在寻找蝙蝠侠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动作能带来的温暖很强烈,很舒适,”Tim延续了他刚刚平静的语气,也延续了他一言不合就放下信息炸弹的行为,“所以我想找活人试一试。这确实如此。”

“……”

“?”

Dick:“活人?”

没人回答他的话,哥谭的影子已经融入黑暗之中,一如既往地消失无踪。

摘下蝙蝠侠面具的夜翼梳理开额前的发丝,把头压在计算机冰冷的台面上,清空混乱的思绪和情感,在接口上连入了UFD。

他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知道轮到自己工作了。

即使三十秒后Damian跳入主控室:“Grayson,你说的那个家伙在准备什么阴谋?”他也会先读完全部资料。


几小时后,哥谭仍处于夜幕之中,Tim能感受到黑暗像欢迎孩子归巢的母亲那样无时不刻地跟着他,带着他如展示般看过他不在期间的所有变化,而在他即将回去德雷克庄园时,有人在呼唤他。

红头罩对着黑暗大喊,好像完全意识到他是可以在黑暗中召唤的存在:“出来,小孩,影子,小鸟,第三任罗宾,顺带一提我说的不是恶魔崽子,他在你之后,是第四任,总之出来!”

Tim想了想,没回应,长久未归带来的痒意使他关注着黑暗中的每个角落,他的影子看着对方,捕捉到男人在只得到一片寂静后发出冷笑,随后干脆果断地转身——直接闯入了边上敌对的小型帮派。

Tim:“?”

哥谭地下势力错综复杂,红头罩哪怕已经回来几年,将犯罪巷完全吞噬为自己的领地,并一直在向外扩张,成为名副其实的暴徒头领,也并不是不会被窥伺地位同权势的存在,哥谭内任何一个暴徒都敢于在利益冲突下闭上眼睛开枪,妄谈他直接单独进了个帮派。

回到哥谭的第五个小时,Tim Drake不得不被卷入一场小型火拼,好在他确实不能说自己对这些不怀念,哥谭特色总是如此,不过:“你想要什么,红头罩?”

他们所处的位置从帮派本部到了巷内,敌人在发现自己二十来人也没法击溃他们两个后尽数逃跑,Tim懒得追,原本目的就只是逼出他的Jason当然更懒得追,男人现在懒洋洋得地靠在小巷的墙上,就在他刚刚喊人的位置。

“我的目的,”他说,声音奇怪地没有被头盔内的变声器采集,略显沉闷,“先帮个忙,我刚刚拉到旧伤了,扶我一把就告诉你。”

事已至此,Tim挑眉,看出对方在说谎,但也无所谓再做什么,他向前伸了手,下一刻就被完全没有乏力姿态地抓住了手腕,红头罩动作敏捷而干脆,力道难以挣脱,袭击的目的则是为了一把将他拉到怀里。

“你想感觉被抱为什么不找我?”Jason Todd问,“我既死也活,依照你的经验,我是最好的那个,小鸟。”

Owens与Z没有体温,Pru的怀抱因她濒死而显得湿冷且粗糙,满是需要继续离开的焦虑,Dick的身躯被束在蝙蝠侠的盔甲下,是冷硬的,Damian在他出现的那刻就全身紧绷,拥抱起来像抱着一只刺猬,Alfred本能空出了合适的社交距离,没有拒绝,可依旧极具空间感。

Jason的怀抱奇怪地柔软。

就好像他计划好了这点,在离开时摘下了硬质盔甲,移动了武器放置的位置,他压住他的身躯是柔软的,肌肉厚实但放松,没有任何一点攻击或被攻击的意图,有着的只是提供与保护,只是像黑暗一样细致的包裹。

Tim眨了眨眼,放松了:“你抱起来的感觉还是很活。”

“我知道你抱过我快死的时候,拜托,那块布还是你给我的。”

“你想起来了?”

“非常彻底,”Jason抱怨一样的咕哝,把他抱得更紧,“很难忘记在我快死的时候,有个漂亮小孩像天使一样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给我唱歌,告诉我可以带我到没有伤害的天堂去,然后在血和眼泪里和我一起被爆炸的火焰吞噬。我没忘记,我只是一直以为那是濒死幻觉,是梦,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你真的不是死亡天使吗?”

Tim笑了一下:“我只是被哥谭的影子眷顾的人。”

Jason沉默,不承认,不否认,也不愿意松手,沉默和拥抱持续了很久,Tim放任了它们,人类的拥抱与黑暗的拥抱一起环绕在他的身躯之上,那确实比纯粹的黑暗要更加温暖,让他无法移动。

“你很温暖。”在站立的时间长到他几乎觉得有些疲惫时,Tim出声评价。

Jason“嗯”一声,然后终于再度开口,仿佛他的沉默就只是为了在等这一句认可:“我知道你是谁。我看到你了,我是唯一那个看到你的蝙蝠。”

他甚至愿意为了这个喊自己蝙蝠,Tim没能想到反驳的话:“嗯。”

Jason说:“所以我可以吻你吗,我十五岁的那个夜晚就想吻你了。”

Jason Todd十五岁的那个夜晚,在折磨和痛苦之间,他看到死亡天使为他而来,为他歌唱,在血和眼泪里把他抱在怀里。他失血混沌的大脑因此平静,不再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他愿意为了这个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在那之后的无数死亡相关的梦里都想再见到他。

他现在真的见到了他。

Tim想了想,然后移动手臂,把未被抓住的那只手移到他们之间,推了推他的胸口,Jason僵硬地顺着他的力道退后:“我不是——我没有想用那个逼迫你,这就只是,我们可以忘记——”

影子从他的皮肤上流动,滴入他脚下的黑暗,Tim摘下面具,抬头,黑暗吞噬了这条巷子,在这里,在哥谭的影子里,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展露了自己真实的相貌,第一次立在人的视线前,让对方看清了Tim Drake,而不是影子。

话说到一半就因他的动作而卡住的Jason呆愣地看着他,头盔下的脸无法被看见表情,却也一定很滑稽,Tim歪了歪头:“你不是要吻我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Jason猛地向前迈步,他的喉咙里滚着一连串难以听清的五花八门的犯罪巷粗口,混杂许多短促的语种,听起来几乎像渴望咬断猎物喉咙的野兽的低吼。

他完全是从头上把头盔扯了下来,头发因此而一团糟,脸上甚至没戴面具,面庞带着红晕,他再度抓住他,把他死死按在怀里,不给予半点挣脱地可能,然后吻了他。

Jason Todd亲吻了第三任罗宾,亲吻了哥谭的影子,罗宾的影子,他的影子,亲吻了他十五岁时见到的死亡天使,亲吻了Tim Drake。

伴随着这一次亲吻的拥抱如此用力,几乎是疼痛的,但仍如此温暖。

几十小时后,因他而能够重新回到人世Bruce Wayne也会拥抱他。

所有人都会拥抱他。

他是哥谭的孩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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