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

我愿为之献身的,是销魂的境界,是最痛苦的赏玩,是被迷恋的憎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厌烦。

[YYS/光切]男性雨女是否真的存在

妖怪睁开眼睛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两件事。

其一,他正坐在雨里,本就不厚的衣服被雨水浸湿,把身上的血都浸开,导致呼吸间全是让人不太喜欢的铁锈味。

其二,他失忆了。

准确来说,他是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譬如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妖怪,不明白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会在这。

换而言之,就是哲学根本的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都没有答案。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记忆也没有全部缺失,比如他记得自己是个妖怪,而妖怪会被人畏惧追杀,所以他身上才绑满绷带,被雨水一泡便隐隐作痛,也比如他记得自己在找一个人。

找人怎么会导致一个妖怪失去大半记忆,狼狈的倒在路边?

妖怪认认真真地想了会,但空白的大脑没法给他回答。他既不知道为什么要找那个人,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找到,只觉得强大的妖怪不可能会受此遭遇,但潜意识又强烈否认“我并非强大妖怪”这句话。

他往边上已经积起的水洼看了一眼,便看到自己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以及明显的鬼角,还好他在的位置偏僻,周围大部分是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人声离得很远,这样的雨天又没多少人出行。

就在他这么想完的同时,有脚步声接近了。

在所有能听到的声音里,这道脚步声非常明显,不响,但很稳,消失与出现的频率相当固定,恐怕迈出的步伐大小也一样,是经过训练的武者或贵族才会有的步子。

像知道目标在哪里一样,对方的步伐丝毫没有迟疑,往他所在的位置不断前进,于是声音也越来越大,最终停在巷口,向他所在的位置投来视线。

妖怪没动,他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隐隐觉得对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而就算来人不是,对着他这明显的妖魔样子大喊大叫,他也有自信能解决掉问题,于是干脆还靠着墙坐着,等着人抵达。

站在巷口的是一个男人。

别着刀,穿着甲胄,撑着伞,脚上穿着的也并非木屐,而是长靴,披散下的白色长发沾了水汽,但却并不影响身上锐利气息的男人。

妖怪看着他,感到心脏深处翻滚出炽热的铁水,顺着血液涌向全身,碾压出在雨水中最后最高的温度。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正处于火焰中,高温炙烤他的皮肉,沙砾在他的血管穿行,痛苦与疯狂一并折磨他的意识。

他想呼喊,想站起来抓住对方,想把男人脸上除却挑眉外一派平静的表情打碎,想杀、又不想杀。

这种浓厚的感情对失忆者来说太复杂沉重了,妖怪下意识伸手按住胸膛,只黏着昏开血迹绷带的胸口下有着急促跳动的心脏,身躯无师自通地用每一点意识,每一滴血告诉他:就是他,就是这个人。

费劲一切气力,付出一切心神,伤痕累累也要前进,痛苦无比也要伸手,就算死掉也无所谓,一定要找到的:就是这个人。

“我的——”妖怪喃喃,“我的……我的什么?”

“你的什么?”源赖光反问。

他没动,只是靠听觉捕捉到说话声。在这样的雨幕中,他垂眼看着狼狈无比,如果不是被他发现恐怕会被直接抓走的妖怪,有点不愉快。但这点情绪很快在脸上消散,对着满目茫然,只有身体意识展现敌意的妖怪,他做出一副陌生的兴味表情来。

源赖光在内心帮对方接上“仇敌”二字,说出口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玩笑,他说:“男性的雨女?真罕见。”

男雨女当然不存在,但雨水中这么躺着的妖怪,确实是与雨女有重合之处了。


雨女,与男性在雨中结识,引对方交合后杀死对方,亦或诱导对方对着自己微笑共伞后一直跟着对方,导致被跟着的人湿气入体后病死的妖怪。

当然,也有带来雨水,等待丈夫的普通女鬼之类的传说记载。

单从记述同案例来看,前两者的恶妖行径极多,后者也确实存在,连源氏内部都养了一只,便于引雨。源赖光给源氏养的雨女下过命令,也退却过作恶的雨女,自然对此并不陌生。

如果妖怪有记忆的话,他大可以在对方这句笑言说出后直接拔刀砍向男人面上演出的神色,可惜妖怪没有记忆,妖力混成一团与瘴气对撞,累得都难以起身。

他伸出手——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上也缠着被雨打湿的绷带——带有尖锐指甲的手指先指向了自己:“雨女?”

再指向源赖光:“你不认识我?”

源赖光乐意继续演,他甚至又收敛一些身上颇具攻击性的气场,侧了头来避开妖怪指向他眉心的动作,笑得相当疏远:“我应该认识妖鬼吗?”

妖怪没找到反驳的内容,找人不等于要找的人认识自己,他在这方面相当有涵养,没有胡搅蛮缠的恶习,因此就点点头:“但我认识你……或许认识。我不是雨女。”

“哦?你知道雨女代表着什么?”

“我失忆了,”妖怪解释,他隐隐约约觉得作为非人没必要和一个人类说得这么仔细,但喉咙却习惯般一股脑把自己的情况吐出来,好像根本不用和这陌生的人客气,也用不着防备,“我不记得我为什么在这里,也不记得你,但脑子里不是空空荡荡的。”

他伸手,想比划一下便于理解,不过手指动作间也没有什么好用来对比的,又收回去。男人的目光在他的手指上顿了顿,出乎预料地明白他所想表达的:“有东西残留,根据关键词让你想起来,但真的要让你想你知道什么却无从想起……哼,”他笑了一声,“这听起来就不是失忆了。”

“我本来也在好奇,为什么你,”源赖光转了转伞柄,积攒在伞上的雨水被轻轻摇走,话语里的熟稔也一起甩去,“一个有着不小妖力的妖怪会失忆。现在看来不是计谋,也不是什么意外,只是一点后遗症。”

被点出状态的妖怪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不是雨女。”

有一瞬间,妖怪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混着无奈的一点笑意,那种神色无比清晰地揭露出他们之间关系的紧密,才让男人对他的这份固执习以为常。

可这种神情根本没有留在对方身上,好像是雨水带来的错觉,妖怪认真看过去的时候,伞下的男人还是浑身上下涂满不近人情的味道,仅有的笑容并不含有情感,只是普通的表情。

“如果不是雨女的话,你是什么妖怪?”

“我不知道。”妖怪本人理直气壮,“但肯定不是雨女,我记得雨女的记载。”

“妖鬼千变万化,欺骗隐瞒人类早是防止自己被除的习性,不过性别差异,就我所知,有不少妖怪与记载完全不同。这怎么能算证据呢。”

“那什么能算证据?”

源赖光掩在袖袍里的手指微微一动:“你的本体,你能展露出来吗?”

妖怪眨眼,他像是在很认真的回忆,眉头紧皱,落下来的雨水有一滴恰好落在他眼睛里,他下意识闭上,那滴雨就顺着眼角往下滑,濡湿了眼角的黑痣。然后他抬头:“我不记得我是什么妖怪,也就不知本体。”

“那么,这就是你的本体,你就是雨女。这一事就有可能了。”

妖怪不赞同地摇头,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是雨女这种听起来相当弱小,因寻觅他人而诞生的妖怪,可他一时之间确实找不到证明自己不是雨女的办法。

给他这个难题的源赖光还站在巷口,不远不近,垂在脚踝处的袍角在雨中带着点湿意,但十分干净。他任由妖怪上上下下、好像这样就能得到答案那样反复打量,没有向其靠近,也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仿佛他是个路过的普通人,而巷子里有只已经成年,逃离管束的野猫。他既不打算去亲近那只猫,也不打算装作没看见,于是停在雨幕中,什么都不做地看一会。

“那,”妖怪忽然想到了对策,“你给我打伞吧,我不会一直跟着你。”

源赖光一愣,没动:“你意识到了吗,你的行为与引人打伞是一个性质,鬼。”

“鬼?”

以舌根压住后续字节的源赖光点头:“妖鬼。”

妖怪于是重新瞥开目光,没反驳说这两个形容里妖更契合自己:“跟不跟取决于妖怪自己的想法吧,就算你给我打伞,我真的是雨女,我也不会跟着你的。”

“是吗?”

“当然,何况我不是雨女。”

源赖光露了个被取悦一样的笑,他撑着伞,真的往巷子里走,一步又一步,步伐如之前妖怪听到足音时猜测的一样,频率固定,距离相同,最后停在他一步外的位置。

妖怪没抬头,他先是想着这个人真的走进来了,完全不怕他动手杀人;又想着都走进来了居然还要隔一步,至于这么防备吗;最后他想,距离这么一近,他刚刚平息的心跳与热度又开始窜升,无数冲动的情感化作血液冲击他的四肢,他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连视线都不稳起来。

他等了一会,又等了一会,然而男人始终没有动,于是他抬头去看对方,恰好源赖光正把放在伞上的目光收回,与他对上了。

伞是源赖光出门时随便拿的。

阴阳术的用法有很多种,保暖有,防水也有,区别只在大部分阴阳师是没有这个灵力与闲情逸致为挡雨给自己上个阴阳术的。源赖光有资本一直维持一堆术法长期生效,但他更喜欢让器具发挥本就有的价值。

拿伞的时候他只以为是把没什么画的白伞,现在于伞下一抬头,才意识到工匠花了点小心思,白色伞面上以颜色相近的颜料绘了花,平时看不出,在雨中漫步一抬头,便能清晰看见花的画。

花是龙胆花,显而易见的源氏标志。

源赖光垂着眼,他的视线在妖怪因失忆而显出迷茫的目光里扫过,随后微微弯腰,将手中的伞撤离了自己的位置。

雨下得不小,在他移开伞的同时就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拿伞的手半点不抖,直接将伞放去妖怪的手中。

他们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当他的伞笼罩在妖怪身上的同时,他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伞的遮掩,被雨水打湿了头发。

做完这一切后,源赖光才把那一步去掉,他站在鬼切边上,居高临下又仿佛平等对待。他把伞微微往边上推,让妖鬼年轻又俊秀的脸露出来,伸手以指腹摩擦一下妖鬼左眼上的疤痕,把妖怪本来打算说的困惑给挡了回去。

他的手比妖怪面庞的皮肤热,指腹有很厚的茧,触感粗糙,那是握刀时磨出来的。

“如果这时候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她共用一把伞的话,那她就会永远跟着他。”源赖光把记录上的形容一字不改,连性别都没变地重复,好比之前说男性雨女存在的不是他一样,“这可不行。”

他的表情被雨幕柔化了,雨水慢慢顺着他濡湿的长发往下滑:“当你失而复得最珍贵的东西后,你就不能再失去他了。”

源赖光重新站起来,他边说着,边往巷外走,语气轻松又平静:“所以干脆不要失而复得,起码现在不要失而复得就可以了。”

“对吧,鬼切。”


鬼切还是坐在那里,靠着墙,手里虚握着伞,雨被伞给截住,没再带走他体内快速流窜血液升起的温度,这一次从他体内汹涌而至的情感与热度终于有了名字,被瘴气和疲惫掩盖住的记忆重新浮出迷雾。

他有了名字,要寻找之人也有了名字,可是他太累了,血契与源赖光在他身上用的压制的阴阳术没法完全抵抗瘴气。

他想拔出刀,想杀了背对着他,完全没有半点防卫意思的源赖光,但他没力气了。

就算他没力气攻击,但源赖光为什么就可以这么轻松离开,他几近愤恨地睁大眼睛,恶意计算有几种方式能对这片破绽百出的背一击毙命。

鬼切咬牙切齿,在雨幕中,他对着什么都没做,即将离开的前主人张嘴。

“我说过,我不是雨女。”

源赖光即将消失在他视野里的背影停下,肩膀似乎动了一下,不过就算是笑,声音也被雨声盖住。男人开口的嗓音没有笑意,如同正认真地回答问题。

“对,不存在男性雨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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