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

我愿为之献身的,是销魂的境界,是最痛苦的赏玩,是被迷恋的憎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厌烦。

[YYS/光切]许愿御守

鬼切曾得到过一只许愿御守。

这对他来说相当陌生,绝大多数时候,他得到的东西是衣服、吃食、刀油等等的生活必需品。就算源赖光一时兴起,给他换了更适合源氏风范的装饰,但那也仅仅只是衣物或发绳的变化,与御守这类没有实用价值的存在完全不同。

源赖光本来也与这些东西搭不上关系。他拥有的东西很多,即使那时候还未特地笼络人心,但大半个源氏也已经是掌中之物,皇室赏赐下来的珍宝物件更能填满几个仓库,平安京内看上他的贵女送来的和歌赠物每日堆起来恐怕得比人高。

在这样的情况下,源赖光本人的书房与卧室却没什么固定的、装饰或收藏性质的东西。

男人是简化主义。能用一句话解决的问题他素来不喜欢加上第二句,能空着的桌面上也不喜欢堆装饰妨碍动作,能挂画的位置贴着地图,连装饰屏风上都绘着他的野心。

在鬼切自刀中醒来,被对方亲自教导,与对方并肩作战,习惯了这样的作风,逐渐也变得相当不近人情后,源赖光在新年将至,诸多阴谋诡计都默认停歇,平安京内不再起伏不定的午夜,放下文书,忽然把他带了出去。

刀自然不问主人去哪里,他只握着刀柄,没多扫一眼裹着银装的平安京,一步一趋地跟在源赖光后面,走了三条街都没意识到目的地和目的。

也因此,当他跟着源赖光停下步伐,抬头望前看的同一时刻便听到钟鸣时,他才意识到他们正在神社边。

鬼切不知道这是哪位神的神社,他对这些素来不太用心,毕竟他不必祈福,也没有过年或成长之感,人类的年对他价值意义不高,还不如一刀结束的任务。

源赖光也是如此——本来如此——起码过去的几年里他从未因个人想法在新年来神社,也没有带鬼切体验新年气氛。他的生活在某场大火后一直堆满计谋、文书,战斗与官场,新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名词,一个象征,他给下属发些赏金,天皇给他安排年间的工作。

于是,等从文案中再抬头,樱花都开了。

没人知道那晚他为什么会从书房里带着鬼切离开,在平安京难得安宁的夜晚穿行,到了没什么人会来的隐蔽神社,带着鬼切立在神社门口,听那一百零八声钟响:他自己也不知道。

鬼切虽然不解,但也是顺从的。他不问,且对这种仿佛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莫名心生欢喜。

他松开握着刀的手,与一言不发的源氏下任家主一起立着,安安静静,连呼吸都放慢的听没什么特色,单调重复的钟声。

在这一百零八声中,他终于肯睁开眼睛去看了。他看午夜小雪下落,看积满白雪的平安京处处点着灯笼,柔和的红晕涂抹去苍白,让整个都城如一朵层层叠叠,已然盛开的花,看不远处也来听这钟声平民面上的笑,看神社内大钟摇晃的影子,也看源赖光。

他只能看到源赖光的一部分。男人站得很直,手指掩在袖下,白色的长发洒在背上,好像也落了雪。他长得高,生得俊美又锐利,能被看到的小半张脸上带点习惯使然的笑,不过未给他带来多少柔和。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源赖光侧过头:这回能看全了。

“怎么了?”

“不,呃、”鬼切犹豫一下,回忆一会,“主人,新年快乐?”

源赖光挑眉,他会来神社的理由可以有千万条,看字看累也算,但总归不是为了利刃的这一句疑问式的祝福,不过他依旧点头:“新年快乐,鬼切。”

说完这句,他也就不急着再去看着神社发呆,把深夜被自己带出来的源氏之刃打量一遍。源赖光伸手,为对方理了理不知道是之前跪坐起身时带歪,还是走得太快被风吹歪的领口。

在鬼切将未维持住风貌道歉之前,他伸手挡住了刀刃的话语,用另只手抓着鬼切的肩膀,带着对方一起沉默地听完最后一次敲钟。

一百零八下钟声结束。

鬼切原本以为这夜晚幻梦一样的经历将到此结束,不管源赖光接下去带着他回源氏继续工作还是去逐渐有人声的平安京内斩鬼,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但这些都没发生。

因为源赖光打算离开前忽然停下步子,在已经开始贩卖新年祈福御守的巫女摊位边站住,问:“鬼切,你想要吗?”

不论过去多少年,离开源赖光多久,鬼切都没能忘记那时候源赖光的表情。

比源氏未来家主更柔和,比武将更平静,比要剿灭所有妖鬼的阴阳师更轻松。名为“源赖光”的存在此刻真的就只是源赖光,没有任何附带的称号或目的,简直就像是被新年的雪埋住思虑与理智,单单为了露出笑容,向他询问而到这里来一样。

于是鬼切回答:“是的,我想要。”

他那时候根本没意识到源赖光问的“要”究竟是什么,只迷迷糊糊边应下边想,就算主人给他的是一刀他也能满足微笑,毕竟这样的体验太少了,少到不论哪一场噩梦能都靠这一幕把他唤醒。

源赖光或许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或许没有,但男人的笑意加了几分,随后从巫女那里买了一只御守,放在他的掌心。

“收好,”他惯例用着命令式的语气,“你可以用它向我许愿。”

停顿一会,源赖光看向鬼切,仿佛已经看见未来那样,以预言般的意味,稳而沉地继续:“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愿望。”

鬼切没懂。


而当他懂得这句话意思的时候,他已经把刀捅进了源赖光的心口,对方还是那副万事皆在掌控中的平静模样,就算知道他恢复记忆,知道他背叛,即将因他而死,也还是未曾改变表情。

源赖光在他大笑的时候也笑,唇角勾起,只是血还在往外涌,他问:“你为什么不向我许愿呢,鬼切。”

鬼切的笑声止住。

在这个瞬间他几乎厌恶起自己对那个新年的深刻记忆,厌恶起与源赖光培养起的默契,以至于源赖光只是这样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他就想起那个放在他掌心的御守,想起所谓的“愿望”。

妖鬼尖锐地提问:“难道我许了你就会自愿去死?”

他的回答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因为被他捅穿心脏的源赖光已经闭上双眼,倒在地上,不论战斗有多剧烈,男人有多强,倒在地上的只是一个死人。

无法回答,无法微笑,无法实现愿望的死人。

因此,给他回答的是数年后被他找到,揭露出当时他只杀了个傀儡,遇见好几次,终于不得不为联手而能心平气和交谈的源赖光。

已经成为源氏家主,建立鬼兵部,身上锐意只增不减,给他数场骗局的源赖光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意,手指连刀柄都懒得碰,他说:“并非如此,鬼切。”

他开口的时候鬼切甚至都还没说话,以至于妖鬼花了三秒才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几年前的提问。源赖光耐心等过这他反应的三秒,接着回答:“倘若你那时候对我许愿,那么我至少会告诉你那是个傀儡。”

说着,他又笑:“只是个傀儡罢了,你若许愿,我当然是给你杀的。”

如果不是有大江山的妖怪在一边拦着,周围又有海族虎视眈眈,鬼切想,这个瞬间他就能切下源赖光的头当球踢。

度过数年,依旧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的许愿御守在赶往战场中的路上被反复捻磨,早就古旧起毛的表皮沾了太多他指尖的血,早就分不清是哪家神社哪种祝福,唯一的价值就是虚无缥缈的源赖光的承诺。

鬼切想把它拿出来丢掉,就算是再穷的鬼也不会稀罕这块恐怕一眼看没人会觉得是御守的御守,但他答应了要盯紧源赖光不让他搅局,因此一直站在源赖光边上,既想扔,又不想被对方知道这块东西他留了那么多年。

直到他碎刃,意识到自己即将偿还一切的死去的时候,他也没能把这个御守丢掉。

更甚的,当他再一次从锻刀炉中走出,在源赖光面前站定,仿佛时光倒流,以刀刃之身立在地面,仰头看向男人俊美又锐利的面庞时,源赖光低头看他,先把他的刀递给他,又在他决定不走后再度伸手。

那枚沾满了血,起了毛,被抚摸过无数次,被差点丢掉无数次,被源赖光赋予了意义的许愿御守,从源赖光的手里落下,又一次地到了他的手里。

鬼切的指尖抽搐了一下,他本能地想丢掉这枚没有意义的御守,但事实只是他沉默地将其收了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出现。

什么都没出现,他没有带着这枚御守数年,在源赖光(的傀儡)死去,又在源赖光活着出现,表明死亡就是骗局之后也没丢。

他找不出不丢的理由,就好比数年前他找不到源赖光给他这枚许愿御守的意义一样。

源赖光不解释,他也不说理由。区别是源赖光的想法没人能猜得到,他的行为则只是装聋作哑。

在他强行挽尊,表明自己去休息而离开锻刀室的同时,他听到源赖光在他身后轻轻的,只意思意思掩饰了一下的低笑。

不行,鬼切想,我一定要把这枚御守用掉。

在他重铸这一年的年末,他终于找到契机,拉着忙碌处理事物的源赖光出门,在平安京街道走了十分钟,终于让还在脑子里回忆文书的男人在第三次走过同一街道后停下随他拉扯的步伐,叹了口气:“你想带我去哪,鬼切?”

“神社。”鬼切头也不回地回答,犹豫后增加内容,“你过去带我去过的那家。”

源赖光愣了愣,鬼切保证他绝对在这时候还在回忆那些协约,所以惊讶的时间才长了几秒。好在源赖光没追问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只抽出自己被抓皱的袖子,拉住了男孩模样刀刃的手:“往这个方向走。”

鬼切抬起头。现在是白天,他有点遗憾。

天还没黑,平安京裹着银装,挂了灯笼的人家当然没有点亮其中的蜡烛,触目可及的街道布了各种各样的色彩,行人之间即使陌生也能给与祝福微笑。每一年新年似乎魑魅魍魉们都商量好了的不搅乱,真的要搞就搞个毁灭平安京等级的出来当做新年焰火,今年没有妖鬼打算火烧平安京庆祝新年,因此无比平和。

源赖光走在他前面,但手是牵着的,鬼切抬头时能看到他下巴的弧线,因为矮了太多,看不太清脸,不过依旧能察觉男人挺得笔直的背脊。

他们在平安京的街道里穿行,穿过人声,在不太热闹,甚至有些偏僻的神社前停下。神社还是那个神社,只是更古旧了,立在那里卖御守的巫女也还是那个巫女,只是长大了。

源赖光松开手,抓住他的肩膀,往神社内轻轻一推:“去吧。”

鬼切没立刻往前走,他回过头,无比认真的看向不打算进去的男人:“源赖光,我要挂绘马。”

“那就去挂。”

“你也得挂。”

“强买强卖?”源赖光笑了一声,“也好。”

他跟着鬼切一起走进神社,鬼切拿了绘马就不知道躲去哪个角落写,生怕他察觉到什么一样:在身形变小后,对方显然变得更灵敏也更具少年气性。

源赖光没有躲的意思,下笔也没多少迟疑,左右他的愿望也就那么几个,邪神都完成不了他胆大包天的愿望,更何况高天原被条条规则束缚的神。

说实在的,他也不记得这间神社供奉的神,八百万神明的信仰太杂,他会认识这里,完全是因为自己小时曾被这里的一百零八声钟响吸引。

他不写希望妖鬼一夜全部完蛋的白日梦,不写天皇完全信任他的妄想,不写源氏变得更加强大的捷径,最后留在木牌上的只有玩笑般的“不错的新年”这样短暂的期望。

鬼切写得速度比他快,当他拿着绘马走过去的时候,男孩一阵风一样掠过他,往参拜的位置快步,源赖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笑,视线一瞥,在绘马墙上看见其中一个绘马绑着他曾经唯一送过的御守。

他走过去,抓住那块随风摇动的绘马,上面的字迹和他很像——鬼切的字就是他教着写的——它写:给我一个新的许愿御守。

这一次源赖光没忍住,笑了。

他把自己的绘马也放上去,假装没意识到身后男孩偷偷放过来的视线。日本参拜神明讲究心诚,眼下他们都不知道这间神社究竟属于谁,就算在拜殿时偷看分神,大概也不会让神恼怒。

等鬼切磨磨蹭蹭地做完二礼、二拍手、一礼,往他鞠躬时也没好像站在原地没动的男人那边走去的时候,源赖光回身,半蹲下来,向他招了招手。

冬季很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雪,鬼切走到他面前,源赖光看着他,问:“鬼切,你想要吗?”

他的表情——比源氏家主更柔和,比武将更平静,比要剿灭所有恶鬼的阴阳师更轻松。

在鬼切开口之前,他抓着男孩的手放在面前,又把另只手中刚刚买的,与数年前一模一样的御守放在对方掌心:“收好。”

简直就像过去重新上演了一样,他的嗓音稳而沉:“你可以用它向我许愿。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愿望。”

鬼切低下头,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是源赖光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是的,我想要。


——END.




其实是看图写话,看的是这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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