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

我愿为之献身的,是销魂的境界,是最痛苦的赏玩,是被迷恋的憎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厌烦。

[EVA/薰嗣]一滴血

“薰君、薰君,”他说,像个孩子那样欢悦的,单纯微笑着,邀功且自豪的,以轻快嗓音呼唤着,“你看。”

他抬起的手蜷着,刚刚从拳头松开一些,五指还相互指着彼此,稍一动神,就会重新握回拳头。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空出一段间隙里,在接近指根的位置上,残留着深色的碎片,破碎的,黏着皮肤的,在灯下反着微弱的光。

碇真嗣还在笑,他笑得很漂亮,发自真心,情不自禁,面颊都带着红晕,眼睛弯起,甚至带了点不符合年龄的童真。渚薰不合时宜想起他认知人类时曾阅读的书籍,那里面阐述的人类习性表示,当人受挫时,立刻表现出的是他第一次受同样挫折时的状态与方式,可以凭此来判断第一次遭受同程度打击的年纪——那么快乐是否也是这样呢?

为这一结论而苦恼着,他却露出温润的微笑,感同身受般体验着那份欢欣,并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凑近了去看那些零碎的粉末。

“这是什么?”

他询问,没有改变俯身的动作,只抬起头,气流随着话语呼出,在对方的指尖缠绕,让碇真嗣的手指缩了缩,又缩了缩,最终还是没动,放任他抓着,看着,在边上呼吸。“是飞蛾。”碇真嗣回答,“我徒手抓住了他,虽然松开手后找不到他掉去那里了,但我知道他一定死了。”

或许是因为杀死了一只害虫,又或许是因为徒手抓住的行为证实自己的眼疾手快,他的笑容没有散去,还是那样令人忍不住动容的纯真。

“是吗?真厉害啊,真嗣君。”

渚薰的眼睛是红色的。像苹果,也像血,非常浓,但又透着光,挖出来的话像红宝石,还在眼睛里时则充斥柔情,半点没有宝石的冰冷坚硬。此刻就是这样与碇真嗣对视着,让人能浸在这不祥却瑰丽的颜色里,昏了头脑。

他接着问:“那为什么——”



快乐。碇真嗣想。他穷尽自己的语库,在无限思维里动摇,旋转,寻找,最终也只能找到这个词汇。在复杂的形容词与漂亮的诗歌后,残留下来的就只是这样干乏的根源了。可是无尽甘美的泉水就来自它,无上的昏眩也来自它,来自快乐,来自被认可的欢愉。

他不得不打开冷水,第三次把水泼上面庞,以截止这份快乐。

无论是理智还是深层的意识,他都清楚自己应该抑制它们,这是一种习惯,碇真嗣从小到大都知道该这么处理欢乐,欢乐对他而言是有害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可是他还是太小了,无数成年人都无法压制欢乐带来的情感,他们甚至利用酒精等昂贵的物质主动追求它们,这更一步证明了快乐的毒害性——因此,碇真嗣仍然沉浸在这份欢愉中。

他压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忍耐不住轻快的步伐,停止不住寻找父亲的目光。这份愉快成为了他与周围矛盾的催化剂,使还泡在悲哀之河的人注意到他,满怀恶意的凝视着他。

“我从驾驶初号机身上得到了价值,”他卧在浴缸里,向着恰好走过,与他对视的PenPen低声说道,他有意降低了声音,防止明日香听到,“我被认可了……他、父亲正在看着我,他依靠我来支撑,现在是他需要我,对吗?”

温泉企鹅无法回答他,它只是与自言自语的人类对视,眨了眨眼,继续回去它的窝里。

但碇真嗣很快得到了回答,在他的又一次失败里,在疯狂与被放弃里,在凝视着他的人将他一并拖入河流中后。

葛城美里的家再度恢复寂静,河流淹没了所有房间,所有人都失去了呼吸的自由,痛苦在每分每秒蔓延。快乐的苦果接连不断的到来,比快乐本身更沉重,更漫长,更侵占思维,使他回到了更早之前的被抛弃的痛苦中。不公平的循环总是这样的。

然后,新的快乐无声无息的坠落在地,以血红的眼眸注视着他。

“你好,碇君。”新的快乐柔声说。

可是他还太小了,只因为过去无数期望落空而知晓快乐的毒性,却不知道怎么拒绝快乐,怎么逃离快乐,怎么不让自己被快乐吸引,闭耳塞听对欢乐的情感,对跳动的心脏是没有用的。

碇真嗣只是也只能小声的,试探的,低柔的说:“你好。”



“那为什么你的指间有一滴血?”

渚薰找出手帕,他身上似乎有不少古旧的习惯,但这些又只是偶尔有的,他像是在不断习惯人类,有时会用几个世纪前的礼仪,有时又改回来。好在随身带着手帕这种行为在此刻是件好事,他抓着碇真嗣的手,细致将那滴血与周围细碎的,确实属于虫类的鳞片擦去了。

“飞蛾会吸血吗,”他似是认真发问,并垂着眼睛,将手帕脏了的那面向内叠起来,放回了口袋,“真嗣君抓住的时候有注意到吗,虫子的血液并不是红色的吧?”

碇真嗣愣住了,他有点害羞,面上的红晕便还没褪去,口中呆愣地重复了一遍:“虫子的血液……并不是红色的?”

白发的少年看着他,加大了笑容。

渚薰的微笑从来都令人愉快,这种笑容属于美的极高范畴,与其说容易使人共情,不如说他的微笑能令人意识到自己正被他爱着,如此轻柔、温暖,怜爱的笑容,若并非为爱而存在,那么只令人怀疑自己的双目。

在他的笑容之下,想起爱,想起欢乐,想起温柔时,只能由他作为影像了。

碇真嗣恍恍惚惚地想着。他又想起他抓住那只飞蛾的时候了,虫子像是已经受了一次伤,扇动的翅膀并不规律,一边快一边慢,像在水中一样难以动作,速度慢得难以置信,以至于他随手一抓便进了他的掌心。

飞蛾还在动弹,因为恰好夹在了他的指缝间,他没有直接死去,但也没有挣扎,有的只是生命自然的律动,轻微的伏动,第一次看的时候碇真嗣还能看到他的身躯,第二次握拳,杀死飞蛾时,碇真嗣张开手却无法看到他的身躯了。

仅有在他指缝间残留的灰烬般的鳞片象征着飞蛾确实曾存在,被他抓在手中杀死了,此刻却被渚薰告知他的手指间还有一滴血:怎么会是一滴呢,为什么会有一滴呢。若是被死去的飞蛾所伤,流出的不应该只有一滴,若是飞蛾留下的,飞蛾不会有鲜红的血啊。

但撇开这些不论,人死后会留下骨灰,虫子死后所留下的灰或不知何来的血应当也是他的骨灰,此刻它们离开了碇真嗣的手指,被渚薰以手帕擦拭走了。飞蛾生命的终结被抹去了,短暂的一生被他提前截断,又被渚薰截断,终于消尽了。

并未追逐着光,并未在宏大炽热火焰中死去的飞蛾,是否会憎恨他呢?

碇真嗣握住手,他的手掌如同杀死那只飞蛾时那样紧握着,紧紧的,深深的,捕捉到了猎物,紧抓住了仇敌,轻而易举的杀死了飞蛾。眼下他忽然感到惶恐,指尖颤抖起来,看向了渚薰。

渚薰与他对视着,视线温和。他显然认可称赞碇真嗣杀死飞蛾的举动,也承认夸耀碇真嗣此刻的愧疚不安,飞蛾的骨灰与不知何处来的一滴血在他口袋中,他就是一具棺材。

“没有关系的,真嗣君。”

短暂的快乐,驾驶机甲的同伴,空降的第五适格者,爱着他的人,他的仇敌,最后的使者,白发的少年如此向他保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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